八十年代初的春风,吹皱了山村平静的稻田,也吹动了无数少年郎奔向工厂大门的梦。
“城里工人”,这个词在农民心中重若千斤。它意味着旱涝保收的钱粮票,意味着笔挺的工装、锃亮的翻毛皮鞋,意味着彻底告别泥腿子,挺起腰板做“人上人”。那按月滴答作响、汇入家中的票子,是田埂上顶着毒日头挥镰割禾的汉子们,做梦都舔舐不到的甜腻甘泉。
可是,他们只看得见城里工人指缝间漏出的体面,却看不见钢厂大门内——熔炉烟囱喷吐的黑龙,是工人们日夜承受的火刑;那飞溅的铁花,是汗水与油污熬炼成的盐晶。
八十年代的春城寒冬,雾霾像块脏抹布捂得人喘不过气。龙虾跟着父亲踏进钢厂大门时,那点对城市的憧憬,瞬间被现实砸得粉碎——
哪有什么窗明几净的厂房?上空黑烟滚滚,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,呛得他直咳嗽;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,比村里炸山开矿还吓人,五脏六腑都跟着颤;一条条烧得通红的钢条在轨道上飞驰,活脱脱喷着火的火龙,空气被烤得发烫,刚吸一口就燎得嗓子疼。
龙虾像被抛进神话里的妖魔洞府,头皮发麻,脚底板冒汗:
“屌他娘嘞,这黑烟比山里的野猪王还凶!”
龙虾攥着口袋里凤妹绣的小鲤鱼荷包,手心沁出冷汗。他以为顶替父亲的班,就能捧上金灿灿的铁饭碗,穿干净工装,离城市的“鲜花”近一点,可眼前这场景,比山里刨地还苦十倍!
父亲领着他办完手续,拍着胸脯说:“三百号轧机是好岗位,一个月能挣六十块,比大学生还多!你小子有福了!”
可等龙虾真正站在轧机旁,才知道这“福”是用命换的。钢钳沉得能压断胳膊,他瘦小的身子扛着,每走一步都打晃;高温炙烤得皮肤发红,汗水刚流出来就蒸发成白雾,工装湿了又干,结满了白色的盐渍;钢条时不时跑偏、卡顿,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飞来钢条烫伤,砸伤,老工人们个个满脸油污,眼神冷得像冰,
新发的帆布工装没穿热,龙虾就被推到轧机旁。
“怕?老子在村里偷张寡妇家的苞谷都没怂过!还怕这铁疙瘩?”
心里发着狠,喉咙却在发干。组长一声炸雷:
“龙虾!钳住!推进去!”
他奋力抄起那柄比自己还重的钢钳,死命夹住那条通红的巨蟒——
“嘶——!”火星子像鬼针,瞬间扎满他脸膛!
理想像肥皂泡,“噗”一声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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