纲纪不在条文多寡,而在‘共认’二字。一个寡妇能凭章程领到亡夫名下的田土代耕,一个壮丁能因无故缺训而被罚扣相应田亩产出——这便是在立纲纪。”
陈望沉默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碗边缘。他眼中的质疑并未消散,却渐渐渗入一种专注的探究。林宸所言,没有引经据典的华丽,却像一把钝刀,剖开他心中那些被经典教条包裹的疑虑。他想起了来时路上看到的:田垄整齐,沟渠分明,即便是暮色中,仍有健妇结队持短棍巡于塬上,步履踏实,神色安宁,绝非强征而来的愁苦之相。这与他在南方所见士族庄园的森严、或流民帅割据地的混乱,截然不同。
“然则,”陈望的嗓音有些干涩,他端起碗饮了一口水,“士农工商,各安其分,乃天道伦常。林兄此处,民皆兵,民皆议,长幼尊卑之序何在?恐非长治久安之象。”
“天道?”林宸望向窗外沉入黑暗的远山轮廓,那里有几点星火,是哨岗。“当饥馑与刀兵临头时,最先被碾碎的,便是尊卑之序。陈兄,你从南而来,可见士族高门之‘序’,可能保一县安宁?我们这里,长老有长老的威信,因其经验;壮勇有壮勇的职责,因其气力;妇孺有所养,因其为族群之续。这‘序’,生于实际需要,生于众人认可,而非天生或命定。”他回过头,目光灼灼,“至于长治久安……这世道,何来天生的‘长治’?不过是一点一点,在沙土上垒石,垒得实在些,经得起几次风雨冲刷罢了。”
长久的沉默。油灯的灯花“噼啪”爆了一下。
陈望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,那气息吹得灯火又是一晃。他脸上那种紧绷的、属于流浪与质疑的神情,第一次明显松动,换上一种近乎疲惫的、却又焕发神采的复杂神色。“沙上垒石……”他喃喃重复,随即,像是下定了决心,将面前那卷章程拉近,“林兄,这‘抽一成公积’之条,可否再详?若遇丰年,存量几何?若逢大灾,如何支应?还有这‘轮戍’之期,三月一换,路途耗费、兵械交接,其间若有空档,外敌侦知,如何弥补?”
他的问题变得具体、琐碎,甚至有些咄咄逼人,却不再关乎主义与经典,而是直指章程条文的筋骨与血肉。
林宸笑了。那笑容里没有得意,只有如释重负的凝重与邀请。他坐到陈望对面,就着昏暗的灯光,指向章程的某一行:“陈兄所虑极是。此处正是模糊。我们原先只按村寨粗算,确需更细的规程。关于丰歉调节,我有些设想,请兄台参详……”
两人的头颅凑近灯光,声音低了下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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